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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学时代已经来临

文化艺术 来源:央视网 2016年10月11日 11:52 A-A+ 二维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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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维明

杜维明


面对21世纪的人类问题,“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三十年来,中国市场经济特别得蓬勃。在1944年,联合国在哥本哈根举行世界社会高峰会议的时候,就提出了一个观点,即市场经济是使得社会的经济动力能够逐渐开发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机制。但是,如果市场经济逐渐滑入所谓的“市场社会”,即社会的各个不同领域都被市场化了,不仅是企业、媒体,乃至政府、教育或者宗教,都被市场所侵噬,这是值得我们深刻忧虑的。不幸的是,这个预言,今天已是全球性的问题。因为“市场社会”的出现,突出经济资本,不注重社会资本,使得社会发展受到扭曲,正常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文明与文明之间的对话,受到干扰;另外,由于过分强调科技的能力,而不够注重人文的能力、即忽视文史哲在塑造一个民族文化中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源,这也发生很大的负面影响。我们特别强调智商,但是,对于伦理的智慧,没有足够的关注。对于一个国家地区的评价,除了物质条件以外,还有精神价值。如果对于社会资本、文化能力、伦理的智慧、精神的价值,关注不够,经济发展了,但社会基本价值却严重下滑。这种窘境不仅是在中国,在以儒家文化圈为主的东亚,乃至全世界都不同程度出现了。

       我们知道《论语》里有“足兵,足食,足信”。特别突出“信”,即“民无信不立”,这就突出了“诚信”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性。针对这样一个现象,阳明的悟道对我们有极大的启发。有人说,王阳明是一个中世纪的思想家,面对21世纪人类的问题,他还能提出什么观点,什么信息?阳明的悟道,说得非常清楚,是“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即特别重视一个人人格的发展。核心价值,不是功利的考虑,而是内在的价值,而这个内在价值和功利考虑在原则和实践上是可以配合的,但是优先性却非常明确,内在价值第一,功利考虑第二。因此,我们看到阳明在关于“拔本塞源”这一篇震撼人心的文章里,特别提到这个课题,如果我们今天仔细诵读,对我们今天所面临的重大问题,会有极大的启发。

      “吾性自足”,是阳明在龙场悟道的真知灼见,这种“知”也就是“知行合一”的“知”,不仅是知识,是理解,也是体验。这里所谓的“体验”,是感性,因为有情感的因素在;也是知性,因为有了解、认识的因素;也是理性,不仅是一般的所谓的直觉;同时,也是悟性;一句话,是感性,是知性,是理性,也是悟性。不可否认,它有强烈的感情因素,因此使得阳明自己的身体,受到很大的震撼。正是这种震撼,王阳明一生中,不断地启迪他,激励他,使他勇猛精进,同时也影响了以后一代又一代的仁人志士,不仅在修文,也就是当时的龙场,在贵州,在中国,后来在东亚,乃至世界,这种感受的意义都非常深远。不可否认,它当时也是知性,因为我们可以通过知性认识到我们自己确有丰富的精神资源。而所谓“自足”,也就是孟子所谓的“万物皆备于我”,这种精神是和阳明的“吾性自足”是相契合的。因此阳明所继承的是从孟子,经过程灏、陆象山,而发展出来的“心学”,不是“主观唯心论”,不是“个人中心”。它是涵盖性的,既有客观性,又有超越性,是一种全面地对人的理解。因此,它绝对不是我们一般所谓的主观唯心主义。因为,它也有深刻的理性的基础,不是个人主观的想法,而是和整个儒家传统的经典和精华都是有密切联系的。因此,它有一定的客观性,乃至有历史的意义。而且这一套思想是公开的透明的,可以得到各种的证验,也可以进行各种的讨论。

      实际上,这一套思想,在所谓儒家的文化圈中,也处处都可察觉到,譬如在韩国,以李退溪(韩国的朱熹,他的头像印在韩国用得最广的一千元的票面上)为例,他虽以朱学为主,但阳明的精神也很突出;韩国以前是朱学的天下,二十世纪以后,韩国不再是朱学的天下,阳明学也在发扬。在日本,所谓“xingagu”(心学),用日本特有的表述方式,即是“kokoko”(心灵)的学问和体现。从日本的明治维新,一直到今天,都有非常大的影响。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阳明学不是简单地和朱熹的思想进行抗衡的“心学”。他的思想是从朱熹发展出来的,所以他一生是尊重朱熹的。阳明学,也不是一般所谓“心学”而已,它也是理学。因为“心”的核心是“性”,“性”来自“天”,“天”是有超越性的。因此阳明学的思想有两个方面,一个侧面是有涵盖性的,是向外扩大的恻隐之情,也就是从个人到家庭,到社会,到族群,到人类的全体,以至到天地万物。阳明说,“良知是造化之精灵”,花草木石都有良知。天地万物都是我们身家性命的一部分,自然不是外物。同时,另一个侧面,这套思想有非常深刻的内涵,我们所了解的不仅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智,自己的灵觉,还是自己生命的全体。把深深的自我理解和宽广的人文关怀配合起来,这就是阳明的精神。

所谓“心学”,很确定的是广义的“心学”

       21世纪,我们需要什么?我们当然需要更好的衣食住行,但我觉得,我们更需要对人的重新了解,我们要了解每一个人身心如何能够整合;我们要了解,个人和社会如何能够进行健康地互动;我们要了解,人类和自然能不能够取得持欠的和谐,人心与天道可不可以相辅相成。这种宽广的视野,有深层的意义,它就是中国阳明的精神。也就是这种既广大又精微的人文精神,今天我们可以平等地和西方的价值进行对话。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认为,“心学”的时代已经来临了!所谓“心学”,很确定的是广义的“心学”,不是狭隘的“心学”。广义的“心学”,我自己的理解,从儒家传统看,在王阳明以前,至少有孔子、子思、孟子、荀子、董仲舒、朱熹、陆象山;在王阳明之后,至少有大家不很熟悉的,但却非常重要的,韩国的李退溪和中国的刘宗周等。这是我所了解的广义的“心学”谱系。

      陆象山曾经说过,“吾读孟子而自得之”。如果我比照这句话,我是“读孟子,阳明和刘宗周而自得之的”。孟子,王阳明和刘宗周,我认同这一传统,但予以同情的了解和批判的认识。面对现代文明所碰到的重大问题,进行一种创造性的转化,提出“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实践和理论。我对“王学”,不仅进行哲学式的研究,也是“doing phdosophy”,做“哲学”。不只是讨论有关哲学问题,不只是从外面来分析哲学,而是内在地体认王学:第一,我们应该对王学、阳明学现在所碰到的困境和它的缺陷,要有非常明确的照察;第二,对批判者提出的各种责难有创新性的思考。如一些人说,阳明学,是泛道德主义,不能够发展民主,对科学理性和知性的发展有妨碍,要彻底改变。另一些入说,阳明学是唯意志论,我们有的时候称赞王学在日本的发展,但王学在日本的发展也有负面的价值,即“武士道”所代表的唯意志主义,譬如三岛由纪夫,Michima,是认同王学的。他们所认同的王学,不是我所认同的王学,中间有很大的距离。我的观点是,阳明本身的谱系,即他的自我了解,他不只是继承陆象山,曾说,“象山粗了”。他一生继承的主要是朱熹,把朱熹认为是良师严父。可是他的思想又和朱熹非常不同。朱熹讲“心静理明”,他不走这条路,他认为,“理”和“心”是有创造转化的能力,不只是潜存的,而是动态的,所以他的“知行合一”的观念,“心即理”的观念,“存天理,去人欲”的观念,“事上历练”,特别是“致良知”的观念,都是动态的,是对朱熹进行了批判和转换的,和程灏的思路很契合。

阳明心学应该属于全世界

      前面提到了“阳明悟道”,阳明之所以能够悟道,重点是他有“事上历练”的经验,所以,我特别要提出一点,就是阳明的“体验” ,是体之于身的“知”。现在我们讲身体,古人讲“体之于身”,或者“以身体之”,这种“知”,必然是“行”。否则,“知”即不是真切的,也不是笃实的。人们常常把这种“知”定义为“德性之知”,一种特殊的知识,和“闻见之知”,即经验知识大不相同。有人甚至说,阳明因为不了解“格物致知”的科学精神,把“德性致知”的范围无限扩大,妨碍了自然科学的发展。其实,阳明所说的是“知”,“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他不仅在说理想,也不仅在表示“知”和“行”应该是一个统一的过程。他认为,“知”在活动中一定包括“行”,没有“行”的“知”,根本不可能,至少不是真知。真知,用我“杜撰”的理念,必然是“体知”。这种“知”,一定会引发变化气质世界的作用,即任何的知识,必须通过这个理念,才能成为我们感同身受的认识,并必然导致实践的效验,必然包含“行”在内。这点也许会引起很大的争议。但阳明始终坚持“知行合一”,不只是理想,也不只是效验,他说本体本然应当如此,他非常坚持这一点。在今天,它的价值何在?

      我认为,如果肯定“知”的本身即是“实行”,不行即不是“真知”,那么“知”必然含着转化的功能。“知行合一”,不只是功夫的结果,不只是理想境界,而且是本体的彰显。这种“知”,和科学精神关系有密切关系。我以为,要发展科学精神,应该是良知的充分体现。因为良知的侧面很多。阳明说良知是“造化之精灵”,草木瓦石皆有良知。从这方面来看,经验之知和德性之知的分别并不那么明显、那么绝对,这当然是很有争论的议题。这很能理解,现代出现了宗教伦理与科学的对话,参加这种对话的不是等闲之辈,很多是当前最杰出的科学家,如研究相对论、量子论、脑神经的顶尖的人物。二十一世纪的科学,已提出“何谓科学研究者”,“What is a scientist"。科学家,不仅是一个观察者,还是一个参与者,共同创造者。以前我们说科学家是研究自然对象的,对象是物质,是东西,我们主观地去了解客观对象,这是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初期的观点。今天的观念是,你要了解的任何对象,都会因为你的了解而发生变化,主观和客观是不可分的。对象,你要想了解它,你自己没有方法和自知之明,是不行的。今天哥本哈根学派,对这一判断,有深刻细致的理解。

      所以,我认为一个科学家对自然的体知是极为重要的。假如我们内在的心灵、内在的资源和外在的世界毫无关系,我们只是今天格一物,明天格一物,如何能有“真知”?要想了解宇宙,譬如天文学,那里可以只用实践观察的方法去掌握住。但这只是基本功,想要更上一层楼,吾性是必要的。当前科学界,应该对这些讨论有所了解。我认为阳明学,或者心学所讨论的问题,不仅可以对话,还可以互补。“德性之知”能够和自然科学结合,广义的“致良知”并不违背科学理性,而且对当前科学可能有启迪作用。这条路是可以走的,但很曲折、很艰难。

      总之,在对阳明心学体知,体验,致知等进一步理解的背景下,可以开发出许多智慧,这些智慧,我相信,不仅是文化中国的,也应该属于全世界的。
(原载:社会科学报/2009/11月12日/第00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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