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中东局势可以说山雨欲来,危机四伏,尤其是长期遭受战争的伊拉克人民,正面临超出以往的重大威胁。曾在中东工作多年,并长期关注这一地区局势的《东方时空》主持人水均益将走进《电视你我他》的演播室。
孙小梅:你曾经作为新华社的记者驻中东地区很多年,应该说跟那里很有感情了?
水均益:我有些朋友也说,你这小子对中东有一种情结。为什么这么说?我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是在新华社,当时就把我分配到了国际部,国际部里面有很多组,但就偏偏把我分到了中东非洲组。然后刚参加工作实习是在宁夏回族自治区,也是穆斯林居多的地区。我驻外又是在中东。后来当了记者,到电视台以后,采访比较多的也是中东这一块,对那里有一种情结,感觉一说中东就有一种特殊的关系。
1991年海湾战争后,伊拉克局势令世人关注,你多次深入现场进行报道,在险象环生中,制作了三期特别《焦点访谈》特别节目,拍摄了上千分钟素材。
水均益:整个那次轰炸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全是在离我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震得脚底下都麻了。有一个镜头,我戴着钢盔、穿着防弹背心在那做报道,后来有些朋友跟我说,都是导弹,你戴什么钢盔呀?有所不知,实际上不是防导弹的,因为伊拉克的防空部队很会找地儿,外国记者都在新闻中心,新闻中心是一个十几层的像火柴盒一样的楼,我们在二层的平台上做一些报道,可以看到整个场景,他们把有高射击枪的防空部队架在新闻中心的楼顶四个角。他们把防空火炮往上打,然后子弹壳往下掉,我们在二楼,他们在十几楼,子弹壳掉下来能伤人,所以当时我们得戴上这个东西防着点,别到时候导弹没把你炸着,再让个子弹壳把你脑袋削一下。
孙小梅:你那时戴着钢盔站在那里,心里有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
水均益:回到饭店,躺在床上,就开始有点后怕。那时候要有一颗导弹真是搞歪了怎么办,炸到脚底下那就麻烦了。
说起伊拉克,我觉得我还是有点故事可以说的。第一次去我就结交了一个司机,他是导游,当地人,我们叫他阿布,其实他的名字叫阿布·撒密尔,阿布在阿拉伯的名字里就是谁是谁的爸,那么意思就是撒密尔他爸。他跟我岁数差不多,但是他显得比我老得多,但这人对我们中国人特别特别好。比如说,他给我们当司机、当翻译、当向导,我们有一次采访伊拉克副总理兼外长阿奇兹,有一个记者招待会在新闻中心,全世界的媒体全都到了现场,大家早早地提前两个钟头就去,主要是摄影记者要占一个有利的位置,可以拍到很好的镜头,可是我们去晚了,没有特别好的地方,阿布就说,你给我一点钱(大概十几块人民币),我去找那个新闻管理员。他就跑过去给他塞了点钱,那人果然就给了他一个好位置,还给了他一个胶条,他在地毯上“唰唰”划一个地方写上CCTV,然后我们的架子就可以放在这个地方。这时候就来了其他的记者,想抢地方,我们就在那儿站着看,阿布一个人站在那个地方两个多钟头,有人过来抢,他就说:“NO!CCTV!”就是跟人家吵架。他对我们特别好,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
孙小梅:你在跟像阿布这样的阿拉伯朋友交谈的时候,你觉得他们当地人是怎样看待战争的?
水均益:主要是你在人们的眼神当中看到一种无奈,甚至是有那么一点点绝望。我记得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专门跑到一个萨达姆儿童医院,那儿有好多小孩都得了感染病,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身体感染的部分开始溃疡,然后全身扩散。一个小女孩躺在床上,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当医生把盖她身体的床单打开以后,我就差点没吐出来,我们的摄像恨不得一跟头就跪在地上,那个景象太刺激了,她的身体已经烂了,简单得很,就是因为没有消炎药,她的身体在流黄汤,骨头都露出来了。那个小孩躺在床上,眼睛睁着,得了病以后浑身什么地方都萎缩了,但眼睛很大,阿拉伯人眼睛本身就大,那眼睛里就透着一种让人感觉非常心酸的眼神,这给我印象非常深。反正当时我们的摄像就拍不下去了,我在后头就扶着他,我跟他说:“哥们儿,顶住!”然后他就拍,我明显感觉他身体在晃,他心理上有点承受不了。旁边就坐着小孩的母亲,因为她也不会讲英语,我们就通过翻译问了她几句话,她一共有八个孩子,因为缺医少药,简单的消炎药、抗生素都没有,她已经有两个孩子在这个医院死掉了,我就感觉到在那个母亲的眼神当中是一种绝望,一种非常深的绝望。
孙小梅:能够像你这样到伊拉克战争发生的第一现场,虽然是个非常好的机会,但我相信你当时面对战争带来的废墟的时侯,一定也是怀着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情。
水均益:说不出来的,一种很复杂的感觉。我记得我们在伊拉克时,有一段时间紧张气氛平息了一点,阿布就带着我们去底格里斯河,租条船到河上去看一看。当时我看的感觉就是,这国家真是一个古老的国家,非常的漂亮,河流的两岸非常的美,一条大河两边是芦苇,感觉特别美。你想象一下,你在巴比伦空中花园所在的国度——巴格达,在古文明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的两河流域,你坐在船上看着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河面上,就觉得怎么可能这么一个漂亮的地方、这样一个国家,会在过去的二、三十年里面,在战争的状态之下?你很难想象这个地方的老百姓怎么过的。所以,虽然作为一个记者,每到一个地方去采访能够使我们自己有一种实现,是一种很难得的机会,但是有时我回过头来想宁可没有这样的机会,而让那个地方的老百姓能够平平安安地好好过日子。如果我现在去伊拉克,假如马上要打的话,我见到阿布,我们俩肯定心情都不是特别的愉快,如果我们在和平的环境当中互相相见,我们可以约到饭馆里边去吃一顿、去喝点儿,但是现在这种状况,人家国家要挨打了,你跑到人家国家去,这种会友的方式带有很复杂的心情,所以从我个人来讲,我觉得最好别去,这意味着什么,我想大家都非常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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