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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印象》之一《沉默的玛尼堆》

 

CCTV.com  2009年04月17日 16:45  进入娱乐城堡  来源:  

 

作者  洪烛 姚雪

 

大地上的玛尼堆

使大地显得沉甸甸的

雪山不再摇晃

只有经幡翻卷

风捎去每个人的心事

 

一块新放上去的石头

代表着我,加入

这贴近众生的星空

你分不清它在匍匐着还是飞翔

雪山很冷,我的心很烫

 

当我和任何一座玛尼堆

站在一起,就等于

站在大地的中央

只是轻轻放上去一块石头

却获得继续前行的力量

 

 

居住在城市里的人,看到石头,往往是没什么感觉的。石头太普遍了,它们或卧在高楼的脚下,成为坚硬的基石;或嵌在如茵的绿草中间,铺出蜿蜒的小路;甚至,沉睡在鱼缸的底层,变做纯粹的装饰。

 

而我的记忆里,却有着与众不同的石头。

 

不单是我。但凡从我的家乡走出来的人,都会对那非凡的石头,有着非凡的感情。

 

那便是玛尼石。目前世界上最大的玛尼堆,就在我的家乡,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

 

我的家乡玉树,素有名山所宗、江河之源、牦牛之地、歌舞之乡的美誉。“玉树”这个名字藏文译音,含义为“遗址”。过去,由于这里海拔高,植物少,人们也称其为“树贵如玉”的地方。从小到大,我一直生活在这个充满灵气的地方。在姹紫嫣红的玉树草原长大,在粗犷繁盛的歌舞声中长大,在圣洁高远的雪山下长大,在宛若星光的酥油灯边长大,而新寨的那片玛尼堆,更是自我有记忆开始,便绵延进生命里的符号。

 

那片石头是古老的。相传,这座玛尼堆是由藏传佛教高僧第一世嘉那活佛创建的,至今,已经过三百多年的风雨。三百多年的积累,形成了今天这样高四米,占地比一个足球场还大的玛尼堆。那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玛尼石,堆砌着三百年的风霜,三百年的故事,三百年的信仰。

 

那片石头是斑斓的。镌刻着六字真言,或是神像佛像,或是吉祥语言。一代又一代的石刻艺人,口中一遍遍吟诵着六字真言,虔诚地在石头上刻下一笔一划。灰白的玛尼石,就这样刻进他们虔诚的心,嵌上精美的颜色,变成石刻的图书馆,变成一个又一个祝福,变成独具一格的藏族石刻艺术。

 

那片石头是有记忆的。在石刻艺人眼里,就算最普通的石头,也是富有灵性的。刻上了文字图像,玛尼石便有了记忆,记住了这一世的风栉雨淋,记住了这一刻的喜怒哀乐,记住了这一代的追求、理想、感情和希望。

 

这座玛尼堆上,据说已有25亿块玛尼石。没人能真正数得过来,上面究竟有多少块石头,而当你面对这庞大的玛尼堆时,心里,必然会涌起许许多多的感受。每颗石头都是信徒们发自内心的祈愿。每颗石头都是一段祝福。300年,25亿块,数不清的双手抚摸过这些石头,数不清的额头亲吻过这些石头,数不清的目光凝望过这些石头,数不清的心事埋藏进这些石头。

 

 

多年前,怀着虔诚的心情,我也曾在这玛尼堆上,放上一块刻满祝福的玛尼石。那一年,我离开家乡,去西宁学舞蹈。对于一个从未走出过玉树的女孩而言,未来于我,是那么茫然。八月的玉树草原,鲜花盛开,灿若云霞,而草原的那一边是什么?在玉树,唱歌跳舞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便会跳舞,而我将要去学的舞蹈,又会改变我多少?在玛尼堆前,我沉默着。玛尼堆也沉默着,她静静地听我的心事。尘世的疑惑,她见得太多。她从不回答,只是静静地收藏。我放上属于我的那块玛尼石,听见她对我的祝福。那一天,我在玛尼堆前从午后站到黄昏,含泪而去。黄昏的风拂过耳畔,仿佛是她在回应我。

 

这是十年后,我第一次回到玉树。十年,梦里常常出现那一片玛尼堆。那一片斑斓的、古老的、带着记忆的玛尼堆。她用温柔的声音和我交谈,虽然她仍然是静默的。她温暖过我初到异乡的心,她抚慰过我因爱而生的痛楚,她润湿过我望月思乡的双眼,她在我灵动自如的舞步里若隐若现。玉树在我心里,变成一块大大的玛尼石。上面刻着我的民族、我的童年和少年、我的故乡和亲人。

 

浸在河流里的玛尼石叫水玛尼。潺潺的流水,抚过刻在石头上的经文,仿佛把真经吟诵了一遍又一遍。连水声也变得神圣。在异乡的梦中,我耳畔也会回想起这水声。那是玉树在呼唤。清澈的水面投下的倒影,就像两个我,借助一面时光的镜子重逢。

 

曾经和石刻艺人聊过天。他们说,就像人长的漂亮一样,刻在玛尼石上的经文必须精致而美观。无穷尽的石头来自上天的恩赐,是有灵性的,能往这种石头上刻经无比荣幸,一定要尽可能做的更完美,因为不仅为自己,也在为别人祈福。

 

十年前离开玛尼堆的那一刻,我想起了他们说的这段话。他们是我的乡亲,祖祖辈辈生活在玉树,以刻玛尼石为生。他们不曾有机会像我这样走出玉树,见识外面的世界,却在这叮叮当当反反复复的镌刻里,悟到质朴的真理。人生仿佛是一座玛尼堆,每一段经历,就好像是在一块玛尼石上刻字。一笔一划,一定要尽可能更完美,因为人生就像刻玛尼石,刻上便不能更改,刻上便成为历史。所以,每一个现在,都必须用心去写。

 

这便是玛尼堆对我的庇护。她让我沉静,让我勇敢,让我尽心尽力地刻写我的人生。

 

结古寺的转经筒,年年月月,不停地转动。昨天今天,过去未来,前世今生,仿佛就在这刻有藏族八宝图像的转经筒里,匆匆轮回。微风拂过,经幡猎猎。这曾在梦中无数次召唤过我的景象,如今近在眼前。远道而来的妇人磕着等身长头,跪拜肉眼看不见的神,祈求幸福。身穿暗红色衣服的喇嘛,在山坡上坐下,吹响法螺。世事变迁,这样的背影与虔诚却依然没变。

 

我用力推动转经筒,就像推开记忆的门。在这缓缓的转动里,我想与那个十年前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对话。十年前,她是孩子,十年后,我是归人。十年前,她充满幻想,十年后,我懂得生活。十年前,她因要离家而惆怅不已;十年后,我因太久没有回乡而心生愧疚。

 

 

我回来了,玉树。

 

玛尼堆前,结古寺中,我默默地念着这句话。十年前离开家的时候,我只会说几句汉语。如今,我的汉语早已熟稔。余光中的诗里说,乡愁是一张船票。而对我而言,乡愁是一块玛尼石,一座古旧的转经筒,一片迎风飘扬的五彩经幡。乡愁是远处悠长的法螺声,是夕阳西下古寺金色的剪影,是一场永无止尽的等身长头祈福之旅。乡愁是我的歌声,我的舞蹈,也是我的思念,我的沉默,是我在思乡的夜里醒来时,常常想起的一首诗: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侯你的到来;

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听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责编:吴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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