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陈凯歌的“和解”之作

央视国际 (2002年10月15日 10:03)

　　北京青年报消息：除了《黄土地》，陈凯歌的作品还没有得到过如《和你在一起》这般一致的好评，甚至连得了“金棕榈”的《霸王别姬》也没有。陈凯歌将他一直激昂的姿态放松了一下，就和最广大的人民群众站在了一起。

　　说实在的，过去印象中的陈凯歌就像他演的那个于教授，神圣而深刻得不行。而且他维持其神圣面目的重要办法之一，是坚决不让别人读懂他的深刻，所以陈凯歌说这个角色只有他自己能演，确实不是矫情而是实情。不过到影片结束时，陈凯歌扮演的于教授还坐在音乐厅里听不太中意的学生的缺少感情的演奏，陈凯歌自己却已经把我们领到嘈杂的车站大厅领略人间真情——陈凯歌以这样的方式超越了自己。

　　有评论说《和你在一起》是陈凯歌的突破之作，我却更愿意称它为陈凯歌的“和解”之作。到《刺秦》为止，陈凯歌把自己的激昂的姿态做到了极致，以至于李雪健和孙周的表演已经为了配合他的要求而激昂成了痉挛。外在的极端是内在紧张的表现，那时候的陈凯歌面临着若干紧张的对峙——与大众的、与市场的、与评论界的。而这一切的对峙其实源于他内心的紧张——思想与表达之间的紧张。说得明白些就是：当他越来越热衷于用电影来表达他越来越深刻的思想时，他就越来越变得力不从心。对于不少与他有着相似的文化背景的观众来说，他的影片所要表达的思想有着已知的出处和预期的去处，但他愈是紧张地努力却愈是不能把那点已知的意思点透，让所有跟着他使劲的人最终却陷入空忙一场的沮丧。有人把《和你在一起》的成功归于“牛刀杀鸡”的余量使然。如果此论成立，那么陈凯歌过去的雄心就有点像“牛刀杀象”，其结果是不但屠手因力不从心而失去了游刃有余的从容，那被屠的大象也被钝刀割得血肉模糊。至于围观者，则有看见牛刀的，有看见杀象的，当然也有看见牛刀杀象的。于是有人看到深刻，有人看到雄心，有人看到矫情，也有人看到的是吃力。

　　然后当陈凯歌终于批评中国电影和电影人普遍忽略“普通人的情感”的时候，其实意味着他终于知道了“鸡”在大众餐桌上的地位。牛刀杀鸡并非投机，而是意味着他观念中的艺术与现实生活及百姓需求之间的和解。对于陈凯歌而言，这一和解的意义是巨大的，它意味着陈凯歌终于将目光投向百姓的餐桌，而不再执着于炮制华丽却夹生的虚拟大宴。

　　关于陈凯歌做出如此重大转变的原因，有着多种猜测，比如年龄、爱情、天伦等等。任何猜测都有道理但都没有太大必要，因为看陈凯歌转变的结果远比猜测其转变的原因更有意思。看陈凯歌以这么天真的语言叙述这么纯真的故事，远比看冯小刚抖擞精神发出的《一声叹息》有趣得多。

　　沉迷于物质享受（华丽的衣服是最物化的符号）的陈红（饰莉莉）在刘家父子的感召下，一步步地洗去铅华、归于朴素，甚至连她的居室都从俗艳归于素白。而在另外的一端，则是王志文（饰江老师）换下颓唐的旧衣，一变而考究且倜傥起来，配合着因孩子的介入而与生活之间的和解。当向左迈出一步的陈红和向右跨了一步的王志文走到一起，共同陪伴刘成构成小春回归的背景的时候，让人觉得在背后“导演”这一切的陈凯歌纯真得像个孩子。其实无论是陈红的向左，还是王志文的向右，都给人留下诸如“娜拉出走之后”式的疑问。以观片时的感受而言，陈凯歌给出的答案似乎是陈红和王志文彻底走到一起，以作为他们共同的出路。但只要把他们重新放回现实中掂量一下，这样的安排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解答“出走”之后的悬念，也还是让人生疑——以王志文在前面铺排出的做派，让人很难设想他怎么能像洗一个澡、换一身衣服似的，那么快地就换上了一张和生活彻底和解的灿烂又温情的笑脸。

　　相比较而言，小春面临的抉择当然比他们的转变更尖锐也更艰难。所有情感的铺垫都足够到位，于是他最后的决定在观众的情感中已经是水到渠成，华丽的殿堂和嘈杂的车站之间的对比更把他的决定升华成激动人心的道德抉择。可是如果他所投奔的就是由他爹和陈红、王志文所组成的不甚真实的现实，那么他的价值抉择将还是得不到足够有力的支撑，他还是要面临“出走之后”的诘问。所有观众都会油然升起的疑问是：他是跟着他的父亲回家，继续用他的琴声为产妇催生？还是跟着已经优雅起来的王志文继续学习，然后迂回一圈之后再去与他的师姐会合？认真地说，第三条路确实是有的，但即使是王志文神往的“音乐”，也无法在嘈杂的车站找到知音，华丽的音乐厅早已成了所有音乐的最终且唯一的归宿，而要从观众的掌声中辨别对“音乐”或“成功”的不同欢呼，实在是难乎其难。所以理论上存在的第三条道路，在现实中却未必有人愿意选择，连王志文都优雅起来了，刘小春的未来也就不难想见。

　　相信正是因为这些问题促使陈凯歌拍摄这部影片的。但他没有回答什么问题，也没打算回答什么。连大师易卜生都没能回答“娜拉出走之后”的问题，我们也不能苛求陈凯歌。如果非要强求，他就可能又回到“牛刀杀象”的紧张之中，我们也不想再看。（张天蔚）

责编：柳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