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解說《動物世界》時,並沒有比解說其他節目更投入。只是把它做為一部專題片,對準畫面,把每一段解說詞念好。我那時對動物特別是野生動物的知識了解得很少,我甚至在開始接觸這類節目時,對溫馴善良的玲攏可愛的動物注入更多的愛;而對大形食肉動物,只覺得是那樣的殘忍和醜陋而列入可憎之類。我差點走上為動物懲惡揚善的解說路數。還有,剛開始,由於《動物世界》是畫外音解說,而對於像我這樣的電視播音員來說,要講事半功倍的效果的話,解說再多,不如出鏡幾次。出鏡率幾乎是每一位還未能被觀眾熟悉的主持人不能不考慮的大事。要被觀眾認可,就有一個先被觀眾認識的問題。觀眾只會喜歡他們熟悉的主持人,而對一副生面孔往往會產生一種難於接受的心理。因此,一開始我接到畫外音解說詞,一疊稿件,又完全是難於清晰的手抄稿件.真是有點發怵。那開初的《動物世界》是50分鐘一集,要念上大半天,有點受不了。但我畢竟被打動了。那就是在我解說過一兩年之後,我開始掌握了解說詞那擬人化的手法,我開始有了一種對野生動物的理解,想到我解說過的動物所面臨的越來越惡劣的生存環境,就似乎有了責任。動物們也要生存、要繁衍、要發展,它們為了能在自然界佔有自己應有的一席之地,要奮鬥,要競爭,要拼搏,而且要有忍耐的性格。當我解說《獅子》一片時,我竟然在那次節目的錄製過程中第一次醒悟到獅子不是該憎恨的惡棍,而是相當值得關心與同情的動物。它需要捕食,如果它抓不到可以果腹的食草動物,就要忍饑挨餓,每當非洲草原發生了乾旱,就會有很多小獅子被奪去生命。我似乎一卜子明白了貌似強大在弱肉強食環節中的所謂強者,命運也依然是可憐和可悲的。在食物鏈與生態平衡的過程中,本來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哈淤泥,而大魚最後的下場也是屍變淤泥。因而,打消了我認為哪種動物是正義的,哪種動物是非正義的片面的看法。動物不分什麼對和錯,只要它存活著就必須按照它們自己的規律去生活,去拼搏。
當我接受了《動物世界》普遍採用的擬人化的解說詞寫作風格與情調之後,我忽然覺得,這一系列的解說詞,幾乎是對生命的謳歌,是一系列的優美的散文詩篇。即使有個別篇幅的文辭並不優美,但貫穿于一個系列的解說詞曾賦予我深切感受,我會把它還回到另一篇稿件的字裏行間。出版解說詞集的一位編輯對我講了這樣的話,“當我整理解說同時,我才發現,在聽覺上所感受到的詩情畫意有很多是你在解說過程中添加進去的,因為有些篇解說詞稿件,本身並不優美。”
這使我想起了雷馬克的《凱旋門》中主人公雷維克對瓊恩產生了愛以後的一段內心獨白。大意是,他面前的這位所愛的女子的美,其實是他自己加上去的,因為這是他個人的感情所決定的。我在解說中,也情不自禁的對引起我喜愛的動物,產生了一種複雜的愛心。
在早期的解說過程中,每當我遇到生活與工作中的煩惱,我都會將自己的心境,逐漸接近杳無人跡的自然,進入原始的蠻荒,進入茫茫草原,進入藍天白雲的無垠空間,進入小溪流水的田園山莊,濾去世俗的煩惱,獲得暫時的寧馨,並把這種體驗和品味儘量長久地保持下去。
於是,當1985年從新聞播音崗位撤下之後,我在工作中面臨最終的選擇時,我毫不猶豫地選了解說《動物世界》這個專職。我甚至產生過,我情願別的工作機會一律不要,只要能讓我長久地在一間小小的播音間面對這小小的熒屏,一頁又一頁地輕輕翻動那稿紙,用我的全部身心投入到解說之中。這是一種美好的工作氛圍,這樣就免去了與複雜的人際關係的各種交道。我只需一個人,獨守著自己與世無爭的小空間,就會心滿意足。於是,我申請到國際部,專門解說《動物世界》。當時的臺領導曾在電話中對我講,國際部並沒什麼欄目,你會不會感到工作太單調而後悔。我表示,這是我慎重的選擇,我希望能在一個不起眼,因而競爭也少的單位,默默地工作。也有的朋友對我說,你正是能夠幹很多大節目的時候,為什麼選擇這樣一個小的欄目,做一件單調的工作。他們是一片好意,可是他們當時還沒理解,我是經過了多少年的思考,才下定這個決心。因此,在1985年,我來到了國際部,專職解說《動物世界》。
那時候,我完全沒有想到這是最好的宣傳環境保護意識的節目。我後來才進一步產生這個意識。在1985年以前,我只覺得我適合解說《動物世界》,我沒有想到我幹了一件值得我畢生為之奉獻的事業。